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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盐

发布时间:2022-10-11 08:28

 

我是盐河里的一滴水,从大海的深处来,在阡陌纵横的盐滩上发芽。

大潮河在我的东边咆哮;埒子口在我的西边流淌。

今天,抬腿,迈步,我走出这片赐予并包容我生命的大海,摇曳出一条条流动的玉带,沉淀、蒸发、结晶,我成为了一粒盐……

    我一直生活在这里。在这片曾经星罗棋布着一条条盐圩的咸土地上,我一直是一粒行走着的盐。阳春三月,当那几株观音枊泛着不起眼的小白花时,我的心里早已安放下一个草木醺香的春天。

而现在已是深秋。宽阔的大海边,埒子口畔芦花飘飞,盐滩上的那些河沟里,错落而置的已经是我苦涩的泪水。

盐场、盐圩、盐滩。我故乡的咸土地。谢谢你收留了我。今夜,我的身体和灵魂与你殷红的海英草和水中芦苇的倒影同在!

我是一粒行走在大地上的盐。

说是依河傍海,但从这里出发,向东,起码要走上十多里才能到达潮河边,而傍海确实仅一堤相隔。百里盐滩平整、辽阔,它安居于海之一侧。黄河夺淮入海夹带的大量泥沙,使得它的土地不断生长。所以水才那么黄,成为黄海,滩涂才显得愈来愈大。因此这片土地人们形象地称它——是大海里长出来的。

咸土地生长,源于江河之水的馈赠。大海向东,咸土地向西。在大海的波涛逐渐退却之后,那些白花花的盐晶也积淀了下来,它们停留栖息在那里,或站立,或安卧。它们在那里生存、生息,繁衍,从一个人的捕鱼脚印,变成两个人的小屋,然后,再渐渐成为一个个首尾相接鸡犬之声相闻的盐圩,最终,成为一座小城镇。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个有着118年历史的盐场,她的名字叫做——灌西。

一粒盐,行走在大地上。这是盐场。

盐场,顾名思义,就是产盐的工场,而生产海盐,露天操作,类似农民,因此有人戏称“盐农”。翻开这个以灌河命名的盐场历史,海岸东移,滩涂积淀、芦苇丛生就是它最早的模样。因此,它便有了另外一个名字:埒子口苇荡左营。清末时期,当时担任两江总督兼盐政大臣的端方,为接济淮南,在此新增铺滩40份,至此,灌西有了官办名称——“济南”。

埒子口河水颤动着人们的神经,这条河曾经串联起大海边的一处处盐池和盐圩:大德、大阜、公济、大有晋。流水依依,历经百余年。巨大的盐廪高耸,她所承载的,是一代一代人关于盐的记忆。戽水。曝晒。积淀。那盐从海水中走出来,有色彩,有味道,有温度,更有情感。乘着一条条大船,木船沿大潮河溯水而上,西接六塘河诸水,内可经盐河、京杭大运河通达长江、淮河,直达扬州。那燕尾港、堆沟港、陈家港一座座小码头,一麻包一麻包的原盐由此出发,进江,入海,走遍世界。

因为有水,这片土地上最茂密的植物是芦苇,最多的野草是盐蒿和海英菜。给了一点点阳光和水分就能够生长,它们是这片咸土地上最平常的生命。正是这平常的生命,它曾救活了许多从旧社会走过来的盐圩人!

因为有水,无论是河、沟、滩、洼,到处都有鱼、虾、蟹、贝。尽管这里的土地些许贫瘠,但那却是这些生物的祖居地,是已经生长进了它们的血脉骨头的故国。它们依恋着这片盐滩,是为这里辛勤劳作的人们糊口活命而生!

因为有水,盐滩上飞着鸭舞着鹤。每年秋天,顺着风的方向,成千上万的野鸭穿云破月,从遥远的北方飞来,一路留下嘎嘎的啼鸣,记住这片飞舞着洁白芦花的地方,才是它们积蓄能量的加油站。

盐场。产盐之工场。

盐为五味之首。灶、团、圩、荡、港、艞、闸、份、滩,这一串串的地名,无不和盐有关,靠近了闻一闻,这些名字也都是咸的。白花花的盐廪橫空出世。那些顶着蓑衣在海边劳作的晒盐人,那些赤裸臂膀在滩头上逮鱼摸虾、踏海小取的赶海人,汗湿的衣衫上渗出白花花的盐霜,头上身上飘着的尽是海风海浪的味道。他们弯着腰,头发、鼻尖、嘴巴那么近地就要接近脚下的泥土和海水——与附近村庄上的农民一样,一双大脚带给他们赖以活命的口粮,盐圩,盐滩上那白花花的盐廪,就是我们的祖先和未来。

盐滩傍海。盐场有盐。盐圩的人有特别敏感的味蕾。来灌西盐场,有两种地道的美食不能不吃。一是“一锅熟”(也称“第一鲜”),一个是红烧沙光鱼或沙光鱼汤。“一锅熟”是盐圩人的传统做法,先将鱼、虾、蟹与蔬菜加适量的井水一起烧,锅烧热后沿锅边贴上一圈面饼。熟后,以面饼蘸汤,伴以混烧的菜,奇鲜可口。而红烧沙光鱼或沙光鱼汤就似乎容易多了。沙光鱼在一拃长之内,可红烧;沙光鱼体长及尺,烧汤最佳。据说灌西沙光鱼的烹调美味要得益于它天然的生长环境和当地的井水绝配。

盐有味道,更有风骨。那一个个地名——场区的东大廪、公济二圩、大有晋、大德老井,随便哪一个都有一段历史;场外的洋桥闸、埒子口、大潮河、天生港,无论哪一处都有它历史的风骨。一方水土一方人。滩外海边,浩荡的风雨越过海洋越过滩涂海堤,越过那百年丛生的芦苇荡,一直走进盐圩、盐滩,化做那生息繁衍于这片咸土地上的盐工身体里坚硬宝贵的气质。于是,炼海人的性格里有了比平常人更多的铁和钙,那是一份水倾土挡的血性和尊严。

凭着这样的尊严和血性,一群又一群人从这片咸土地上走来,站成雕塑,站成风景,站成历史。在灌西118年的天幕上,从高正顺的闹店起始,李立举的灶联会,李永彩的保家队以及建国后徐登汉、吴学科、杨再金的无私奉献;刘雨英、杨道芝、韩井军、安树林等模范的赤心报国、敬业爱场,无一不闪耀着灌西人民对这片热土的倾心和多情。历史造就英雄,时代需要楷模,无论是在战火纷飞的峥嵘岁月,还是在发展经济的和平年代,我们都不能忘记他们,他们的勤劳智慧和不朽业绩,永远值得我们学习和怀念。

盐。盐滩。盐圩。盐场。当一个地方的历史需要很多人用记忆来还原、修补、推测,我。我是一粒盐。

卧着,蜕变为现代日晒制;站着,我知道“祖宗是一棵树”。

是一棵苦楝树?

是一棵刺槐树?

是一棵观音柳?

不,就是那片海英草、那一株芦苇。

沧海桑田,大海潮汐奔腾,滩涂一寸一寸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延伸。那是天地赐予人类的瑰宝。我行走在盐滩,这咸土地的中心。我的祖宗,就是这片咸土地上生生不息的海英草、一株顶着硕大花朵的芦苇。

生活在这片咸土地上,我不关心那已经快要被凿空的历史,我只关心今天和未来。我只关心——我的盐、我的盐滩、我的盐场……(许佃来)